幸的相对论(外四首)
■唐方圆
老家隔壁的爷爷
昨夜在我梦里
又死了一次
很多人为他的丧礼忙前忙后
布置灵堂的,烧香放炮的
敲锣打鼓的,洗碗摆菜的
他的在轮椅上瘫痪了好几年的身体
终于平静地躺进了黑色的棺木
他的远嫁的女儿和远出的儿子
是这个狭窄昏暗的土房子的客人
被几个热心肠的人围着寒暄
喧闹声填满了土墙上的坑坑洼洼
可是你看见了吗——
那个常年穿着粗布衣服的奶奶
驼着再也直不起来的背的奶奶
如一只孤独的爬虫似的
在矮房子里缓缓蠕动的奶奶
从前她一年年推着老伴的轮椅
如今只有死亡一年年推着她
我清醒,然而僵硬
相框比我忠诚,虽然灰尘让她变得更黑
但她日日夜夜守着一个嘴角含笑的人
野草比我纯洁,虽然每年必然经历一荣一枯
但她的根始终扎在坟地里,不曾转移
甚至是纸钱,后现代称为迷信的东西
她也比我有良心。她要焚烧,要化为灰烬
要在一次次黄昏迷茫处串一溜白线,再找到可能的归宿
而我,只在偶尔月明或者月缺的夜晚
在双眼朦胧看不清路的时候才想起那个人
那个带我来,将来还会带我去的人
她长眠在植物的根里,而我醒在植物的叶里装潢
雨水不能顺着瓦槽汩汩地流了
别再说这存在记忆里的江南诗意
风已把四面木板墙涂上了青苔的绿
暴露的房子晒出一副瘦弱的骨架
依恋了房顶几十年的瓦片坠下来
慷慨地把大片阳光送给庭下繁茂的草木
一棵小泡桐,两株茅草蕨,大片野辣椒
只有蜘蛛还固执地守在角落里
在横梁和几近悬空的瓦片上架起了丝网
它一定还在等,等蚊虫出来
等雨水给网滴上晶莹的光芒
等满满的月光照满厅堂和闺房
等炊烟暖红这个小角落的夕阳
胜利之独
它扎根在贫瘠的土砖房里
任杂草贪婪地抢夺它原始家庭最初施的一点肥料
藤曼爬过已踏扁的门槛,再延伸到被日光淹没的堂屋,
被月光透过的主卧。偌大的毛森森的绿叶子
轻轻松松盖住了废弃的灶膛,蜷曲的茎
驮着耀眼的黄花攻城掠地……
一根藤正准备攀援一面土墙
那墙上还留着去年的南瓜藤来过的痕迹
噢,它已经年复一年做了这废墟里绿色的英雄了
似乎是要把这房子失掉的光华生长回来
可是,它也许不知这老房子的老主人
那个有儿又寡居的老人,数年前在他乡已自沉水底乔装
当忙碌像无法自证清明的痛楚
我逃也似的
回到一个叫故乡的地方
这里终年为我摊开一本崭新又枯黄的小书
扉页上写着晦涩难懂的电码
书里说,要下整天整夜的雨才能消减
新房林立的燥热。萤火虫走了,
麻雀还是那么欢畅
知了从未嫌弃四野正隐隐生长的荒芜
我已蜕变成一个失败的乡下人
只躲在房檐下看天看雨
手里择着时令蔬菜,脚却很少下地
(作者简介:湖南新邵人,90后,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发表作品若干。)
[编辑:刘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