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笔记(外五首)
■孙海涛
突然而至的大雨
让人心慌意乱
突然而至的你，与大雨一起
站在河边
紫荆花落满地
淡紫色花瓣如蝴蝶
洪流带走了更多的事物
我仍在不知所措，听你讲述
我听到10月河流高音的部分
滚滚浊浪撞击着河堤
运沙轮逆流而上
缓慢而笨拙
在你走后，我偶尔来到这里
看河水缓缓流过身边
不远处就是尽头
12月，仍可以看见满树的蝴蝶，飞呀飞
大雨笔记
大雨中该有失去多年消息
的故人。他从乌云中来
从滚滚的洪流中来
从消隐的兰舟中来露出诡秘的浅笑
大雨中不会有锦书传递
我在城南的简单生活
偶有孤独和烈酒，多的是南方炽热的
阳光
和暴雨。在清晨我早于人们起来
今日，东江笼于雨雾，看不到源头
和去处。但我知晓一个人如何消失的
过程
如何在生命的尽头溯江而上
现在她魂归故乡
我喜欢一个人散步
大雨将大街小巷淋了个透
随后，拖着一阵电闪雷鸣
落荒而逃
下雪记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雪
落下来了。先是一些小沙粒
接着就是鹅毛大个的
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多年前我清楚记得
雪如何落下，越过山头
雪，一夜间压满河流、村庄、屋檐
此刻
大脑却一片模糊
耳边萦绕的是脚下叶子发出的
声响：沙沙，沙沙，沙沙
像我曾长久地坐在窗边聆听
苦楝树于深秋的一次次脱落
一转身许多事物就远去
只剩下漫长而冰冷的冬天
拐弯处，那个起早放牛的少年
正呵出一捧乳白色水气
深山的迷途者，正晃动羔羊般飘忽不定的眼神
现在可以确定的是
山路上正走来一个中年
当他走向山谷，一些雪
正在他身上融化
弯弯折折的青石板小路
一些水滴正缓慢地渗出
沿着山谷一直延伸
直到骤然而来的、一声尖利的犬吠
若隐若现的老屋
——他突然间就看见，童年的那场大
雪，正忘情地飘落、扑打……
星空记
黑暗替代了灯烛
白发漫卷西窗
霜打梧桐有三三两两的叶片
慢慢落下，看两个人的辗转、失眠
最小的风正吹过斗室我们暮年的
面颊。长时间枯坐是一种姿态
闲谈是另一种
无外乎日子的琐碎柴米油盐
今夜群星闪烁
北斗的长勺欲过滤出新的活法
而再活十年我们还得学习平静
星空中不会出现一个你
星空中也不会出现一个我
——除了在你我眼中
我们并没有来过也从未有过照耀
祖母的柴房
柴房就是厨房
“柴房里还住着灶神”
每次起火她总会弯腰、双手合十，神神叨叨几句
一个老人多年的虔诚和密语
让我不由得不相信柴房里真的还住着什么
许是神灵，许是鬼怪，许是什么都不是
“一个人总要信点什么，信了就有了
……”
这出自一个乡村老太婆的唠叨
那时祖父去世多年，我和父母都去了南方
多半那就是说给一屋子的柴火
谷子安静地呆在谷桶，只有
从山上引来的泉水
时常在深夜发出格外清脆的滴响
她早已没有眼泪，纵使烟雾烧得很大
她只有老树皮一样的手和皱纹
时间慢慢将人烤得干涸，直到
突然有一天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独居乡村的祖母，她们的晚年
不足十平方的小屋
因为某个老人的离世
变得更加静寂、空洞、阴森
恍如最寂寥的夜
铺开在少年模糊的回忆
那时他还不懂得什么是怀念
只记得在祖母的柴房，饥肠辘辘的时刻
从炉灰里扒出喷香的红薯
如同今时我远游回来
在一堆旧物里扒出
一个老人满是尘埃和褶皱的笑脸
麻雀
我认识那些麻雀。冬日正午
它们再次走出绿化带阴影，蹦蹦跳跳的光线
我喝酒回来，满嘴酒气，摇摇晃晃
终于可以抛开应酬，抛下一身的伪装和面具
我满脸通红。面对肆意嬉戏的雀儿
就在刚才，我的路过让它们惊吓
纷纷跳开、飞走
到榕树上、对面河边的草丛
我在阳光中站了一会
我想邀请它们出来，说说话
就在刚才，我还在山珍馆餐桌
谈吐风趣，动作优雅
它们不是故乡屋檐上那一群
它们，还在寻找中午的食粮?
不得而知。我只想把它们请出来
说说我的味蕾、阳光与愧疚
直到我离开，雀儿们才重新飞回绿化带
隔着二十米远，继续跳跃、嬉戏
唧唧喳喳的家常。这属于它们的方言
我听不懂，也无法融入
就在刚才，我手戴一次性手套
将金黄的它们赤裸裸的撕开、咀嚼、吞下
除了小小的遗憾，我一路自言自语
下午，将迎来饱和的睡眠与自由支配的时间
(作者简介：孙海涛，湖南新邵人，现居东莞。业余写诗，多组诗歌见于《诗刊》《钟山》《中国作家》《星星》《山花》等刊。出版诗集《少年游》《两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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