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恩权
在岁月的潮汐里,总有一些未成篇章的记忆,在华灯初上、午后时光突然涌上心头。河伯岭下的故乡,十年未曾改变,我拿起笔,想将那种感觉记录,可一夜过后,仍是白纸,空留泪痕。
十年前离开家乡来邵阳求学,街头霓虹闪耀,商品琳琅满目,街头人潮拥挤,车来车往。我喜欢上城市的感觉,并努力去适应这里的生活,甚至把自己当成城里人。
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开始喜欢怀念,开始感叹时光易逝。“杨柳枯了,有再绿的时候,燕子飞了,有再来的时候”,成长中经常看到故乡二字。故乡的乌篷船,故乡的爬山虎,故乡的酥油茶……突然意识到我也成了游子,我也有了故乡。从不曾想过“故乡”二字承载了太多沉重,故乡仿佛是我初生时未完全剪断的脐带。
常常望着异乡的黑夜发呆,头脑出现短暂空白,心头传来一阵阵悸动,每一下震颤都牵动着灵魂,那是源自心底的疼痛。恍惚间,我突然听见风吹动窗户上钉的化肥袋的声音,父亲坐在柴房的炉灶旁,往里添柴,灶中燃烧的烟杆啪啪作响,明灭的炉火映照着二十年的场景,恍若隔世。我在庭院里奔跑,嘴里唤着父亲,我在门前竹下细数青石台阶....
农村夏季的夜晚总是热闹的,门前稻田里的蛙鸣不断,蝉也不甘寂寞嘶嘶响起。我喜欢躺在有些柔软草坪,闻着青草的清香,抬头看满天闪烁的星,手里捏着团温热的泥巴。说来也怪,那一团团黄色的泥巴,在我手中变成了很多形状各异的东西,心里想到的,都会迫不及待地把它捏出来,似乎要把憧憬和梦想还有那些不能与人说的秘密捏出来。捏累了,就在草地上睡去,手里还紧紧握着泥巴,那一夜睡得很踏实。
邵阳市,我熟悉它的每条街巷,也见过无数个日出,可我始终难以融入,我想我是属于故乡的,属于河伯岭下的那个闭塞的村庄。因为我的根,我的魂都在那,那里承载着我的一生几乎所有的快乐。在外的十年,见过车水马龙,见过霓虹,见过人工智能,却像无主的幽魂,无处依靠。随飘萍随寒风辗转流离在光阴里,越发地怀念故乡,尽管那里只有清风蝉鸣,只有一辈子翻不完的贫瘠的黄土与燃不尽的茅草。
去年年底,有机会回家,老家门前的青石台阶被推平成路,铺有碎石。路尽头的竹子不见了踪影,原处堆放着几堆河沙,后山的路被茅草荆棘封锁。眼前的一切和想象不大一样,我料想一定是离开家乡的时间太长,以至于我对那些曾在梦中千百次出现的场景感觉有些陌生。
邻居老叔正与父亲在闲谈,望见了我,便唤我小名,我失了神,眼前的老人似乎有些陌生。按照父亲的指引,叫他老叔,然后一阵寒暄。也许我曾认识他,十年的时间,足以让一个庄稼人改变太多,岁月让人成长也让人苍老。
夜晚,睡在儿时睡的床上,多年过去,床沿的黑漆的味道没有变,那黑漆是从漆树上刮下,刷在木质家具上,有驱虫防腐的功效。我在这张熟悉的床上一夜无眠,闭上眼却全是儿时光景,母亲唤我回家吃饭,父亲带回的连环画,可此时这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竟变得有些陌生。
听父亲说,近几年村里的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上了年纪和年幼的孩子在家,平时村里除了红白事,很少热闹,加上村里流行“牌九”,田地也荒了不少。傍晚我看见一位六十多的老人正在驱赶鸡鸭,嘴里骂骂咧咧,他略显沙哑的声音在身后空荡荡的新房子回响。在将家禽全部赶回笼后,他马上回房打开电视,音量调得很大,门外都能可以听见,也不知道他在怀念什么还是驱赶什么。
第二天我乘车回了邵阳市。走时我在家乡的稻田里,捏了一团黄泥放进口袋。再过十年、二十年,在光阴流转中,也许只有它不会改变。转瞬十年,一切如同虚空大梦,耳畔似乎又响起庭院中与伙伴追逐嬉戏的声音,而我将继续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