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淦
清人梁章钜在《浪迹丛谈》中记载了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某地一老农正带着儿子在田间耕作,忽然乌云滚滚,雷声隆隆,下起了阵雨。老农连忙与儿子收拾农具,准备回家,顺口出了一段上联:
“迷蒙雨至,难耕南亩之田;”
儿子急于回家,哪里顾得上续对。这时,一个过客正巧路过,旷野之间,苦于无一遮蔽风雨之处,便随口对道:
“泥泞途遥,谁作东家之主?”
老农见此人思路敏捷,对仗工整,非常高兴,当下邀请他到家中避雨。进门以后,老农吩咐家人道:
“客已至矣,庭前整备茶汤;”
客人又对道:
“宾既来兮,厨下安排酒席。”
老农暗想:“这个客人好不知足,我与他素不相识,我好意邀其避雨,茶汤招待,他还要用酒用饭。不过此人才气颇高,这副联倒也对得不错。”于是不露声色,又出一联道:???
“不嫌茅屋小,略坐片时;”
老农要他雨停即去的意思已很明显,客人却毫不客气地对道:
“且喜华堂宽,何妨数日?”
老农见他死活要赖在这里,万难打发,只得吩咐家人,整备酒菜,亲自陪客对饮。看看饮至夜深,远处传来阵阵更鼓声,老农又出对道:
“谯楼上,冬冬冬,铿铿铿,三更三点,正合三杯通大道;”
“三杯通大道”的典故出自李白的《月下独酌》,表面上的意思是三杯酒下肚,可以抵达理想境界;实质上是因为政治上不得意,不得不靠酒来安慰自己,自我陶醉罢了。老农显然也是个失意文人,借酒浇愁自然是失意文人的常态了。谁知客人不遐思索,应声对道:
“草堂前,汝汝汝,我我我,一人一盏,但愿一醉解千愁。”
成都有著名的杜甫草堂,李白与杜甫又是至交好友,此联不但对仗工整,又蕴含以杜对李之意,堪称佳妙。看看夜阑兴尽,老农便请客人就寝,信口又出了一联:
“匡床已设,今宵且可安身;”
客人又对道:
“主意甚殷,明日定留早膳。”
老农暗暗苦笑,心想:我既已酒饭相待,留你安歇,当然会好事做到底,明日的一顿早饭又算得了什么,你又何必非要死死咬定不可呢?当下不再多言,各自安歇。
第二天一早,客人第一个起床,操起一把菜刀,蹲在院中霍霍而磨。老农闻声寻至,不禁奇怪地问:
“借问佳客,何故操刀而磨?”
客人一边继续磨刀,一边抬头答道:
“无故扰东,定当杀身以报!”
老农惊骇异常,连忙劝道:
“倘死吾家,未免一场官府事;”
客人不紧不慢,阴阴地答道:
“欲全我命,必须十两烧埋银。”
碰上了这么个无赖之徒,老农一筹莫展,只得入内房与老伴商议。老伴也怕万一闹出人命,会连累全家,只得自认晦气,凑了一些首饰,叫儿子赶快去店铺中兑换成纹银,老农便捧着交给客人道:
“首饰凑成十两;”
那客人竟借了把戥秤,细细一称,然后指着对老农道:
“戥头尚短八钱。”
老农唯有苦笑而已。客人收起银子,也不再耽搁,起身作揖而别。老农送至大门外,便道:
“千里送君终须别;”
客人又恬不知耻地说:
“八钱约我必重来!”
老农实在忍无可忍,斥道:
“恶客恶客,快去快去!”
客人一边走,一边抛下了最后一联:
“好东好东,再来再来!”
故事到这里已经结束,却不能不发人深思:热情、好客固然是国人的传统美德,然而人们在热情待客之余,或许还应多留个心眼:一是避免撞上“恶客”;二是即使撞上了,也要琢磨一个对付的良策——要不然,不但自己吃了大亏,也太便宜那些卑劣无耻之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