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王春莲
在祖国的西南边陲,有一个美丽的壮乡叫靖西。那里曾是我工作的第一站,有我三年的履痕,有我难忘的温暖记忆!
自1990年离开靖西,我总想回去看看,可一想到那一段魔鬼般的山路,又一次次望而却步。而这次,战友告诉我:南宁到靖西通火车了!
清晨赶到南宁火车站时,我激动得泪花盈盈。随着车轮隆隆地滚动,我的思绪回到了1987年的那个流火七月……
那年,我们13个从第一军医大学毕业的同学,满载着毕业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坐南下的火车到南宁市报到。来到报到地点,当威严的年轻军官宣布我们的工作单位后,我们面面相觑,失望和不知所措写满脸上:我们不是在南宁工作,13人被分别分配到中越边境上的三个守备师,其中三个被捧为“天之娇女”的女同学每个师一个。我和三个男同学被分配到靖西。
第二天一大早,带着对前途未卜的忐忑,我们一行4人就匆匆登上了南宁至靖西的公共汽车。汽车一路尘土,一路蹦跳,我五脏六腑随之翻腾不已、呕吐不止。看着前面的车一辆辆没入深谷,我们的车又一次次临近悬崖,我惊恐万分,大声哭叫。十多个小时过去,高山只余黑黝黝的影子,车还在山路上艰难地爬行。沿途是不少依山而建的吊脚楼,破烂不堪,摇摇欲坠,我彻底崩溃,真想跳车逃跑……但我不能,因为我是军人!
“各位旅客,德保站到了!”广播声打断了我的回忆,临近中午,火车即将进入靖西。火车绕过一片又一片甘蔗林和香蕉林,穿过一个又一个山洞,不知不觉中到达了我朝思暮想的边陲小镇——靖西。
顾不上路途的疲劳和饥渴,我叫上的士直奔曾经工作的地方。县城宽阔的街道和楼房已全然不是我记忆中的模样。的姐是位热情的本地通,她如数家珍地给我介绍已变得陌生的条条街道。顺利进入“双拥路”后,熟悉的小山、小河,山坡下的营房、小路、玉米地……一下子进入了我的视野。我忍不住大喊:靖西,我回来了!
记得1987年7月那个漆黑的夜晚,我们4人经过一天的长途颠簸,终于抵达边防守备师师部驻守地——靖西。还没得到喘息的机会,大家又被进行了再一次分配,3个男生被分配到各守备团后,还得下到中越边境线的一线连队,而我尽享了女生的优势,留在了守备师医院。
师医院是为1979年中越自卫反击战而组建,1987年时医院只需承担当地驻军的医疗及保健工作,医生队伍主要由内地各军队医院抽调和各军医大学分配来的毕业生组成。我成了广州军区边防守备第五师师医院第一位也是唯一的一位军医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
医院坐落在靖西县城东边的一个山坳里,向东背山而建。医院前是一条水流不息的小河,再前行约1公里是一片以山为背景的竹海和村庄。太阳从山那边慢慢爬上来,阳光照耀着漂浮一层薄雾的竹海,夕阳西下,晚霞映染的竹林中升起袅袅炊烟,通向村庄的小道上走出来赶着鸭群、背着背篓的阿婆阿公,阿妹们三三两两结伴在小河边洗头洗衣,阿哥在一旁打打闹闹,嘻嘻哈哈欢乐一片,一派祥和,看不出战争留下的痕迹。
当时,中越战争已结束,但经过残酷战争洗礼后的医院工作人员,还需继续为坚守在?152.5公里边境线上的官兵服务。医院除收治常规的伤病员外,经常还需抢救边境线上送过来的枪击伤、地雷炸伤等各种因素所致的伤员官兵。
而这些医务人员,大部分已经历、见证了太多的生死,内心已无比强大,他们将现代人认为不可思议的艰苦、偏僻、还带几份硝烟的边陲小镇生活过成了“世外桃源”。家属区开辟了一垄垄菜地,应季蔬菜供应不断,辣椒、大蒜、生菜……楼下架起了一排排养鸡房,每家每户养鸡养鸭,孩子们每天捡鸡蛋、拾鸭蛋;医院有不少战争结束后从各军队院校毕业分配来的医生、护士和新入伍的士兵,业余生活仍快乐无比。渐渐的,这里有了爱情,一对一对地搬离了单干楼,住进了家属区,开始了种菜、养鸡、养娃的幸福生活。
守候在这个小小的医院里的人,没有“誓死保家卫国”的豪言壮语,有的只是军人的服从和真实简朴的生活。直到1992年边防守备师医院解散,被再分配到全国各地。
而当时,我是带着失落和惊恐,在这里停留下来。因为我的“唯一性”,院、所各级领导及同事们在各方面给予我诸多关照。内科所韦所长是我进入社会的第一位领导,对我如兄长般的关心、包容和良师般的教导,让我受益终身;隔壁三位貌若天仙的小妹妹,为了不影响我的学习,刻意压低说话声音,令我印象至深;炊事班的小战士,每天给我留下一桶洗米水,使我种植的月季花、茶花、君子兰花、茉莉花竞相绽放……
这些点滴的温暖,让我有了家的感觉。就在那间简陋的单身宿舍里,我把自己给嫁了,“结婚证”是在靖西民政局领的。在今天看来,简陋得很,于我却是一辈子最珍贵的甜蜜记忆。后来的每个周末,总是免不了和一位护士在通讯员房间抢电话机,为的是同一个目的:因牵挂、想念远方的他。
就这样,三年一晃而过,我也惜别了靖西。
27年后的故地重游,从医院大门、门诊部、住院楼,到家属楼、单干楼、炊事班,房子还在,但陈旧了许多,菜地依然翠绿,鸡鸭还在鸣啼,走到每一个角落都能寻到当年的履痕。医院撤走后,这里成了民居。虽已物是人非,但我很清楚:走了这么多年,我却从未离开!
像是有个声音在呼唤,绕过医院后面的山坡,我又特意去了靖西烈士陵园。这里是1979年2、3月期间在中越自卫反击战中牺牲的1116名20岁左右的小伙子的长眠之地,最年轻的只有18岁。大部队早已撤退,而这些花季少年在这里一睡就快40年。
夜色降临在山坡上,这里更显庄严肃穆。我手抚墓碑,脑海里响起那首熟悉的歌曲《血染的风采》,禁不住想跟他们说说话:战友们,你们这是整装待发准备奔赴战场,还是凯旋归来等着庆功狂欢?你们在天堂还好吗?你们可知道,和我一样,无数的战友们也时刻想念着你们!
靖西,已成为我们心灵的一个坐标,无论我在哪里,靖西让我永远都魂牵梦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