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 淦
吴庆棠老先生是浙江吴兴的一位富翁,他忠厚善良,最爱济困扶危,做了不少好事。他的两个儿子都考中了举人,因受其教诲与熏陶,常常协助父亲完成善举。乾隆五十二年(公元1787年),浙江大荒,两个儿子都外出帮着官府赈灾。其时,庆棠已经六十来岁了,因无所事事,便带着两个侍仆独宿于后庭一座空园之中,一来安心静养,二来此地庭园空旷,也得有人照管照管。
除夕之夜,吴庆棠的老妻陈氏在正堂摆下家宴,叫两个婢女打着灯笼接他入席。庆棠正要跟着走时,突然一抬头,看见围墙边的大树上伏着一个人,便对婢女说:“你们将灯笼留在亭子里,回去告诉太夫人,我在这儿住的时间长了,已习惯于安静,不想往你们那个热闹场所去。既然今天是节日,可弄点酒菜过来,让我在这儿独酌。”婢女去禀告了陈氏,陈氏知道老头子的执拗脾气,劝也没用,就让两个侍仆用食盒盛着酒肴等到了后园。庆棠又对侍仆道:“你们也去入席吧,我这儿不要人侍候了;我不唤,你们不要过来吵扰。”侍仆们一走,庆棠便仰起头说:“树上的君子,这儿已经没有外人了,你何不下来,让我们谈一谈呢?”树上人见已经暴露,吓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跌下树来。庆棠又温和地说:“老夫这么一把年纪了,怎能捉住你,又怎么会捉你呢?快下来吧,不要害怕。”那人战战兢兢地下了树,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连称:“小人该死,望老先生饶恕。”庆棠一看,原来是西边的一个邻居,连忙双手扶起,又热情地将他邀进亭中,说:“来来来,我这儿有酒有菜,我们先对饮三杯暖暖身子。”那邻居低着头,顺从地跟着他到了亭子里,哪敢开口。几杯酒下肚,邻居偷偷地睃了庆棠几眼,见他面带微笑,一副和善宽厚的样子,才稍稍放了点心,神态也自然了些。庆棠便问:“你姑且告诉老夫,你究竟需要多少,老夫一定尽力资助你。”邻居流着眼泪说:“小人有个老母亲,不幸碰上这种荒年,家中已揭不开锅了。久知老先生家颇为富裕,又听说这儿住的人少,便生出了这种昧着良心的念头。万望老先生恕罪。”庆棠叹道:“老夫与你做了多年的邻居,理应知道你家的窘况,却未能及时予以接济,致使你生出不良之念。老夫也有过失啊!你今天在这儿饱餐一顿,我再赠你二十两银子,过了年以后,你做做小生意,也足以度日了。”邻居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连称“不敢”,又要下跪。庆棠扶住他说:“老夫诚心助你,你就不必推辞了。老夫还有一言奉劝:以后切勿再做这种事,万一让人家发现,别人不一定会饶恕你。而且一旦有了贼名,则官府捕捉、役吏敲诈,终身难以掩盖。你是个孝子,一旦案发,不是也陷你母亲于不义,使她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吗?”一番话说得邻居既惭愧,又感动,禁不住泪如雨下,跪倒于地连连磕头。庆棠给了他二十两银子,又包了一大包食物,说:“回去带给你老母亲吃吧。”邻居又要跪下来磕头,庆棠摆摆手说:“不要多耽搁了,快回去吧。”便将他送到墙脚下,说:“你仍然从这棵树上出去,不要让我家中人看见,他们都认识你呢。”那邻居攀上树,又跳墙而出。庆棠这才呼唤家人过来服侍。家人见亭中杯盘狼藉,酒肴等已被吃得差不多了,都很高兴——老先生身子骨硬朗,胃口才这么好;可又有点疑心——怎么吃得比平时多出了一倍?当然,谁也不会开口询问;谁也不会想到老先生已经接待了一位“树上君子”。
十来年后,吴庆棠八十多岁了,才病逝于家中。其时,他的大儿子已经官至巡抚;二儿子则先入翰林院,后来又到地方上担任学官;老先生本人也“父因子贵”,受了朝廷的二品封爵,被人们尊称为“封翁”。会葬的那天,亲戚朋友们前来祭悼的有上千人。忽然,杭州灵隐寺的方丈大和尚也带着一大批侍从过来了,但见他将丰厚而洁净的祭品供于案桌,又跪在灵柩前号啕痛哭。庆棠的大儿子一边劝慰,一边跪下回拜并致谢,心中却暗想:父亲虽然一生行善,却并不信佛,不知与方丈是什么交情,致其如此悲痛?大和尚跪行至其身边,悄悄地对他说:“我原来是施主家的邻居啊,当年迫于饥寒,曾到施主家盗窃。老大人不但不见罪,反而赠金相助,使我能够侍奉母亲以终天年。母亲逝世后,我便削发为僧,多年来一直苦志修行,虔诚地皈依佛祖。如今已经成为灵隐寺的方丈,被人们尊称为大禅师了。这都是老大人的盛德促成的啊,贫僧怎敢忘本,怎敢不如实相告呢?”
(作者单位:南通市教育科学研究中心)